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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

郑惠山

朗读者

广东电台主播--徐娜

那天黄昏，天边晚霞灿烂地燃烧，天空闷闷地喘息；忽然间，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小雨。

我赶着黄昏走过小城那条每天必经的小道，忽然想起已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米铺前那个低头看书的小女孩了。

问问旁人，有个声音告诉我：“小女孩已死了，火化了。”

我惊呆了！生命有时竟脆弱如一根飘摇的小草，不知哪一个黄昏风起，这小小的生命会被卷起，抛入那无边的深深的冷冷的夜。生命随风飘逝，一如过眼云烟…

在小道拐弯处，有户人家开了一间小铺，做粮油买卖，往时总有一位小女孩，坐在铺前低头看书，我路过时，小女孩偶尔会抬起头来，微笑着，叫我一声“叔叔”。

稍后，我渐渐意识到：小女孩每次抬头都十分艰难，笑时脸微微地抽搐，有一回小女孩站起身来，我清楚地看到小女孩的脊梁扭曲得不成样子。

“是位残疾小女孩呢，竟这样地痴书”我对自己喃喃道。

我所在的电视台有一次派我去做节前市场采访，在拍摄节前粮油供应行情时，无意间拍到了这户做粮油买卖人家的铺前，一打听，真是奇了，这小女孩的名字就叫书书呢，那时她十四岁，读五年级。

歪扭着的身躯打成个残酷的“S”形，我真为小女孩的成长担心，成长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负担，她的身躯将会愈来愈扭曲。医生说：扭曲的身躯会逐渐压住胸部，呼吸会越来越困难。小小的生命渴望成长，可成长却是痛苦的。

我住的地方离书书不远，书书来过我家，不象其他小孩，她一点不怕我，问我书里问题，也问“人是不是都得长大”、问“好人是不是死后都变成了天上的星星”之类的话题，我看出这小女孩有好多的困惑，但我只能答非所问地告诉她：不想长大的人就长不大了，但愿好人都能变成天上的星星。

前年，书书十五岁，按潮汕风俗，家里为她做了“出花园”礼仪，宴请了亲戚朋友。姑娘出花园按习俗是要穿新衣着新鞋子的，黄昏，她穿上新的粉红色花格子宽罩衣，草绿色新凉鞋，独自来到我家，手里还拿了课本，说家里人多，太吵了，只好躲到我家里背书，做功课。

她说我的“不想长大的人就长不大了”说法不成立，“亲戚都说我出了花园就长大了”书书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，“我自己也看书看明白了：星星是好大好大的星球，不可能是人变的，不过，人都得做个好人。”

这一年夏天，雨季懒得离开这座小城，雨下个不停，路上总是渍水，苦了行人，却乐坏了小城街道两旁刚种下的细叶榕，小小的细叶榕贪婪地吮吸着雨水的清凉，翠绿的叶子上挂着雨珠闪亮闪亮的，细叶榕都在欢快长大。

书书最难熬的却偏偏是这长长的雨季，她身子常不明不白地痛，上学就更困难了，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在泥泞中跌倒，再也爬不起来。

书书盼望暑假快点到来，好容易熬到小学毕业考的日子，那几天都下雨，还打雷。恰好我被电视台派到书书的学校拍摄有关毕业考试的电视，我找到了书书的试室，见她惶恐不安地揉搓一会儿手后，艰难地写着她最痛苦的作文《假如长大了…》，下课铃响了，书书还在写，老师说书书的手指没力，握笔写字都困难，每次都是最后一个交卷，但考分总是最高的，她的思维比谁都奇特。

我偷看了书书写在作文上的句子：“假如长大了，雨季不再来，道路不再泥泞，身子就不痛了，也不会老摔倒在泥泞中；假如长大了，身子不再扭曲了，就可躺着看书了，就可以与阿兰一样，穿上粉红色花格子连衣裙，到处跑…”阿兰是书书最要好的朋友，比书书还小一岁，但比书书高出一大截。

那天我用车送书书回家，她拎着书包上车那瞬间，我发现她的身子其实比那书包高不了许多，到家时，我抱着她下车，这时我才切身感受到她胸腔已明显地向前突，她的脊梁一天天地生长，但不象正常人那样向上长高，只是一天天地向前倾，向下压迫胸腔，我预感这可怜的孩子可能再也长不高了，我甚至有了更坏的预感…

书书所梦寐以求的暑假并不能给她带来丝毫的欢乐，连看一看那张优异的成绩报告书也来不及了。

仲夏的天气热得她喘不过气来，常常还伴随有吓人的雷阵雨，刚放暑假的那些天，她老觉得胸部象被什么压紧了，没法呼吸，医院里的呼吸机也帮不了她，慈祥的老军医对她妈说，医学对书书以无回天之力，吩咐快为书书准备后事。

书书一会儿昏迷过去，一会又醒了过来，嘴里喃喃地唤着她爸爸，说要等她爸回来看她，她爸最疼她了；可是，就在他入院的几天前，她爸在一次意外的车祸中撞伤了腿，至今医院等着做接骨手术。在极度缺氧中艰难地度过些日子，有一天，书书忽然撑起身子来，给她爸打了“爸爸我要死了，再也等不下去了，你也再见不到我了。”

过会儿她就长睡不起了，原来扭曲的身子忽然间竟伸直了，舒展开来，书书生前的愿望在死时实现了，这些都是她妈后来告诉我的，她还说她把书书读过的书本都烧了，好让书书一并带去…

闷热的夏天已过去了，小城依旧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，入秋以来的第一场秋雨，已明显地夹着寒意，赶着黄昏走过这条秋雨潇潇的小道，我总念着米铺前那个多病小女孩，穿粉红色花格子宽罩衣，低头看着书，忽然抬起头来，微笑着，叫我“叔叔”…

?文章转自金凤视听

?文章配图来源于网络

“莲语荷声”是由揭阳读书人